而何联第的夫人戴秀娣同样出自名门,是出品“美丽牌”香烟的华成烟草公司的董事长戴耕莘的姐姐,当时,华成烟草与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并驾齐驱作为上海民族卷烟工业的象征。而何伟馨母亲家的产业“同昌车行”,则是后来凤凰自行车的前身。
“谁也没想到,这900张底片居然全部是关于一个家族的历史,前后跨度接近80年!”杨浪惊叹道,“而且,这个家族跟上世纪初,上海的民族工商业有如此重要的家族式、血缘式联系。”
“如果没有这批影像的浮出水面,我们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家族,注意到这个家族与当时经济、社会的种种关联。”杨浪来回踱着步说,“很多历史就是这么湮没的,何家的历史在我们官方叙述的历史中,可以说边缘又边缘,被忘记一点也不奇怪。”
然而正是这些边缘而又未被解读的历史,才正是杨浪、许扬等人的兴趣所在。许扬把这些称为“历史的劫灰”。
“照片独立于任何人的阐释之外。它不是我们通常看到的那种被人咀嚼之后,用逻辑编织起来的历史。”许扬沉吟着说,“历史是很有质地的东西,不是你我能够想象出来的。”
凭借老底片,许扬用自己的方式“拂去尘埃,摆渡历史”。
在他眼中,何联第与我们想象中的买办资产阶级的形象截然不同。作为一个守成的人,他温和、胆小、彬彬有礼。日本人占领上海时期,仍然平静地生活在陕西北路的公馆里。好不容易熬到上海光复,何联第在自家小阳台上挂出一个“V”字霓虹灯,审慎地表达了一个“有倾向性的”态度。
但是,国民党政府很快就接管了《新闻报》,撤换了原来的主编,并把国民党在该报的股权提高到51%,从而使民营性质的《新闻报》成为“未挂国民党党报招牌的党报”。又
不久,1949年5月,上海解放,《新闻报》由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接管,历时56年的《新闻报》消亡,《新闻日报》诞生。
与何家后人交谈之后,许扬又在文献资料的“大海里捞了几遍针”,一个更加丰满和真实的何联第渐渐浮现在许扬眼前。他在博客上这样描述这位从未谋面的老人:
“何联第是一个半中半西的人,毕业于美国教会大学,却笃信佛教;一生出入洋场,却从不穿洋装。他为人柔弱,有幽默感,‘文革’时,造反派批斗他,将70多岁的老头子推倒在地,他一点不恼,笑着爬起来,回家还跟亲戚说好玩。他从不发脾气,但极有威信;生活规律,‘像自鸣钟一样’,打太极拳,饮食清简,没有不良嗜好。夫人去世时他56岁,自己又独身生活了40年,不肯再娶。跟儿孙生活在一起,他总是包揽各种开销。他坚持送子女读最好的学校——子女都毕业于圣约翰大学。1991年2月,何联第患胃癌住院,在手术一周后去世,骨灰葬于上海闵行区颛桥公墓。”
“何联第的一生,就是在这样一阵阵猛烈的风暴中过来的,从清末动荡的政局,到辛亥革命、‘沪宁克复’、中日战争、国内革命战争、民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改造、‘反右’、‘文革’、改革开放以及新时期。”许扬说,“900多张老底片摆在我的眼前,我们才有机会回看这段历史。”
许扬还了解到,何联第和自己有个最大的共同点,“他也是一个喜欢猜谜的人。”许扬说着,呵呵地笑出声来。
许扬在上海还看见一张照片,也许是最后一张何联第的照片:已经90余岁的何联第,怀中抱着最小的曾孙女何天雯。“他本来是小个子,这时缩得更小了,好像是一个稍大一点的婴儿,高兴地抱着一个更小的婴儿——这个情景,让我立刻想到《百年孤独》布恩蒂亚家族中的乌苏娜老人。实际上,何联第真有几分独立于时间洪流之外的神奇。”许扬动情地说。
然而很多被许扬、杨浪他们所了解的这个家族的历史,即使是何家的后人,也早已记忆模糊了。
6月24日,为了把刘钢一行带到老照片中多次出现的何公馆,何伟馨颇费了一番周折。虽然他在这里出生,但年幼时公馆就被卖掉了。何伟馨凭着记忆,把来访者错领到另一座外型相似的洋楼门前,和许扬一起拿出照片对比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找错了。
占地十余亩的何家公馆,是座3层的白色小楼,由何联第本人设计并投资10万元大洋建成。如今,它是上海市眼病防治中心,门前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当这幢白色小楼出现在眼前时,杨浪被一种传奇和沧桑的感觉震慑了。
在刘钢收藏的老底片中,何联第牵着小儿子何传洪,站在这座洋楼的台阶上。
在何家珍藏的一张老照片上,何丹书曾以相同的姿势,一手拉着何联第,一手拉着他的姐姐。
而今,何伟馨和他的女儿何天雯,竟也如此这般站在老公馆门前。杨浪和刘钢不约而同地举起相机,拍下这别有意味的一幕。
“一个家族跨百年的历史,居然就这么传承了。而且从视觉形象上看,竟然这么抽象和典型!”杨浪摇着头感慨。
现在,何家的后人大多生活在海外。而何天雯一家则过着极为普通的生活,其父何伟馨几年前下岗。何伟馨的父亲何传洪已经去世。据说,他从圣约翰大学法律系毕业后,由于“出身不好”,在一个房管所当普通的房管员。唯一一次用上他的法律知识,是在“文革”时为自己的家族辩护,“兵不血刃”地让红卫兵撤走。当然,后来还是没有逃脱被抄家的“厄运”。
何联第的长子何传龙目前仍然在世,上世纪60年代即定居美国,不久前叶落归根,返回上海。杨浪、刘钢和许扬,计划秋天再去一趟上海,采访何传龙。因为从老人的口中,肯定会有更多的收获。
“曾经的何家大宅,如今已物是人非,不变的是他们家族的血脉。从小姑娘何天雯身上我们看到了这个家族正生生不息地走来。”从上海回来的途中,刘钢感慨了一路。
6月26日,正在读大学的何天雯在博联社开博,受到博联社众博友的“严重欢迎”。
何天雯在博客中写到:“……家族的历史,就是民族的历史。很荣幸可以结交这一些热心、执着的叔叔伯伯们。……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会加入你们的队伍,把我们家族的故事叙述于众……”
900多张散落尘埃的老底片,短短两个月里,变成了一个家族跨越百年的活生生的历史。在刘钢看来,现在的研究,才不过刚刚掀开何家这段历史的一隅,更多的细节碎片,等待着人们去探究和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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