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这个城市,由一种弥漫在大街小巷的好吃精神统领着。
好吃,并不一定是吃得好。在成都人,味蕾的第一满足是最要紧的,其他身体部位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在成都,文人用在吃上的词汇使用率最为频繁的是“大汗淋漓”、“酣畅淋漓”、“通体舒泰”、“大快朵颐”这类大开大合的词汇。可以想象,在味蕾的强刺激之后捉笔,不用这些词汇也难以传神。
吃,一方面是日常生活最为重要的内容,另一方面,它已经超越了日常生活的范围,上升至整个城市的精神领域。一个过分关注口腹之欲的城市,对哲学是不感兴趣的;推而广之,也可以说对思考是不感兴趣的。吃是最本能的东西,也可以说是最形而下的东西,怎么可能在一个酷爱形而下的城市提炼出形而上的东西呢?成都没有出过哲人,也出不了哲人。这个城市盛产的是偏激的富有才情的诗人、能创造个人风格但不能引领时代风格的作家、优秀的但不是杰出的画家以及像麻辣烫一样给人强烈刺激但不能滋养人心的艺人。统而言之,这是一个不能出产伟人的城市。
伟人大凡都是严苛的、忧患的、具清教徒倾向的。成都不能出产伟人的另一个重大原因在于它还有一个本能——色。
关于成都的色,我自己一向是心存疑惑的。我目力所及,罕见什么大美人(当然,我的标准是那些电影电视杂志上被化妆品和灯光处理过的毫无瑕疵的美人)。但是,成都美女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有一句流传很广很久的民间谚语:“到北京才知道自己的官小,到深圳才知道自己的钱少,到成都才知道自己结婚太早。”我听无数的外地人背诵过。近几年,一些著名媒体也拿成都美女大做文章,《新周刊》名噪一时的选题“成都——第四城”,成都美女是其重要指标;《城市画报》做了一期选题是“成都美人计”,前不久《南方周末》“写作”版的“城市”主题做成都时,我应邀写命题作文——“成都美人”;《舞台与人生》是诚成文化旗下的时尚杂志,做“成都——红粉第一城”这个主题时,依据是网上进行的关于“红粉第一城”的评选,胜出者是成都。
食色,性也。孔子这样说。也就是,美食和美人,这是人之本能,也是人性本能的善和美好。在中国所有城市里,以食与色并列出众的,就只有成都了。不期然地,成都成为本能生活的最佳范例。
何谓本能生活,在我的理解里,是对人性基础之外的很多附加内容不过分追求的生活。在那句新谚语中,北京代表权力、深圳代表财富。对权力和财富的追求,是当下社会通行的一种价值观和行为准则,这两样东西在成都就显得不是特别的急迫和被鼓励。当然,也可以这样说,正因如此,再加上地理位置的局限,成都无法成为权力和财富的代名词,不能成为引人注目的风尚和标准。
一个注重本能生活的城市,是比较人性化和个性化的。这样的城市,有着适当的游戏精神和足够的自嘲能力,内心自信而不狂妄,在赞美他人和自我欣赏这两方面都具有比较合适的分寸感。这让这个城市包容,随和,不排外,不顽固。这可能就是那么多人喜欢成都的原因吧。这些年,很多文人喜欢往成都跑,到了成都就干脆住下的也不在少数;官人和商人到了成都就要匆匆离开,因为这个城市的氛围容易使人对价值观和人生观发生动摇。成都是一个文人的城市。这里所说的文人,是散淡文人而不是“文以载道”的文人。
现在通行利弊说。成都对本能生活的过分关注和推崇,就所谓社会发展时代进步这种大的主流方向来说,是起着一种消解的作用。从文化的角度看,有一个成都,有一个低调的、闲适的、人文内涵丰盈饱满但同时又是边缘化的成都,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贡献呢?
扁担车轮后的成都
〇 六回
“我们的语言就是我们的历史。”19世纪德国语言学家雅可·格林曾经不止一次地强调语言作为民族历史遗迹的重要意义。清代前期“湖广填四川”移民运动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四川一百单八县,县县有方言”。外省各移民族群在四川形成“大杂居、小聚居”的聚落形式,各从其俗,各得其所。与外人交流用四川官话,平时家人之间或同籍交谈则用原籍方言。这正是移民群体长期共同交往过程中“双语现象”的一个典型个案。
而所有语言文化的演变过程也同样在四川发生了:不同方言之间相互借用种种语汇,直至交流融合。以至于今天,我们仍然能在耳濡目染中找到旧日那些外乡人们的影子。
清前期的四川移民来自湖广(今湖北、湖南、广东、福建、广西等省),以湖南落业者数量最多,所以形成了以湘语为基本口音并融汇其他语言的方言。比如把“不”说成“博”,把“六”说成“落”。凡来自湖南永州、零陵、邵阳、衡阳一带移民,所说的方言大同小异,概称为“永州腔”,多分布于川东、川北、川中各县。在达县偏远的景市乡,86岁的老人苏久明先生至今还操一口纯正的永州腔。达县安仁、葫芦、新胜、大滩等乡还完整保留了长沙“祖宗言”,被视为奇迹。
以川东地区为例,江西早期移民于明代万历年间奉旨迁徙入达州,到了清代“湖广填四川”移民运动中后期,更多江西移民蜂拥而来,致使江西方言成为达州方言主体。如你(yi)、女(yu)子、泥(yi)巴、里(yi)头、年(yan)等是江西方言读音的遗存,至今还是达州方言的特色性语音。而在一些湖南方言分布的县,安逸的逸读作“ye”,吃饭的吃、切菜的切读作“ce”,还保留了中原古入声的韵味。
而作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四川省会成都,在多次移民运动中,经历五方杂处,各种方言方音交互影响,也残留了闽粤客家话中的中原古汉语语音,如刚刚(jiang jiang)、街(gai)巷(hang)、一下(ha),等等。
生活在成都,你会不止一次听到来自湖南湖北的外地人饶有兴味地提及,成都话和他们的乡音是如此接近,令人亲切。
方言也是有秘密的。它承载着语言流变的神秘讯息,也一次又一次的提示着,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
再比如,你知道“做啥子”其实是一句满语吗?
成都拆字法
〇 王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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